2012年4月16日 星期一

勸學 荀子 ( 先秦 )

勸學 荀子 ( 先秦 )

君子曰:學不可以已。青、取之於藍,而青於藍;冰、水為之,而寒於水。木直中繩,輮以為輪,其曲中規,雖有槁暴,不復挺者,輮使之然也。故木受繩則直,金就礪則利,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,則知明而行無過矣。故不登高山,不知天之高也;不臨深谿,不知地之厚也;不聞先王之遺言,不知學問之大也。干、越、夷、貉之子,生而同聲,長而異俗,教使之然也。

吾嘗終日而思矣,不如須臾之所學也。吾嘗跂而望矣,不如登高之博見也。登高而招,臂非加長也,而見者遠;順風而呼,聲非加疾也,而聞者彰。假輿馬者,非利足也,而致千里;假舟楫者,非能水也,而絕江河。君子生非異也,善假於物也。 

南方有鳥焉,名曰蒙鳩,以羽為巢,而編之以髮,繫之葦苕,風至苕折,卵破子死。巢非不完也,所繫者然也。西方有木焉,名曰射干,莖長四寸,生於高山之上,而臨百仞之淵,木莖非能長也,所立者然也。蓬生麻中,不扶而直;白沙在涅,與之俱黑。蘭槐之根是為芷,其漸之滫,君子不近,庶人不服。其質非不美也,所漸者然也。故君子居必擇鄉,遊必就士,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。

物類之起,必有所始。榮辱之來,必象其德。肉腐出蟲,魚枯生蠹。怠慢忘身,禍災乃作。強自取柱,柔自取束。邪穢在身,怨之所構。施薪若一,火就燥也,平地若一,水就溼也。草木疇生,禽獸群焉,物各從其類也。是故質的張,而弓矢至焉;林木茂,而斧斤至焉;樹成蔭,而眾鳥息焉。醯酸,而蚋聚焉。故言有招禍也,行有招辱也,君子慎其所立乎! 

積土成山,風雨興焉;積水成淵,蛟龍生焉;積善成德,而神明自得,聖心備焉。故不積蹞步,無以致千里;不積小流,無以成江海。騏驥一躍,不能十步;駑馬十駕,功在不舍。鍥而舍之,朽木不折;鍥而不舍,金石可鏤。螾無爪牙之利,筋骨之強,上食埃土,下飲黃泉,用心一也。蟹八跪而二螯,非蛇蟺之穴,無可寄託者,用心躁也。是故無冥冥之志者,無昭昭之明;無惛惛之事者,無赫赫之功。行衢道者不至,事兩君者不容。目不能兩視而明,耳不能兩聽而聰。螣蛇無足而飛,梧鼠五技而窮。詩曰:「尸鳩在桑,其子七兮。淑人君子,其儀一兮。其儀一兮,心如結兮。」故君子結於一也。  

昔者瓠巴鼓瑟,而流魚出聽;伯牙鼓琴,而六馬仰秣。故聲無小而不聞,行無隱而不形。玉在山而草木潤,淵生珠而崖不枯。為善不積邪,安有不聞者乎! 

學惡乎始?惡乎終?曰:其數則始乎誦經,終乎讀禮;其義則始乎為士,終乎為聖人。真積力久則入。學至乎沒而後止也。故學數有終,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。為之人也,舍之禽獸也。   

君子之學也,入乎耳,著乎心,布乎四體,形乎動靜。端而言,蝡而動,一可以為法則。小人之學也,入乎耳,出乎口;口耳之間,則四寸耳,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!古之學者為己,今之學者為人。君子之學也,以美其身;小人之學也,以為禽犢。故不問而告謂之傲,問一而告二謂之囋。傲、非也,囋、非也;君子如嚮矣。





語譯

  君子說:「學習不可停止。」靛青,從藍草中提煉,卻比藍草更青;冰,由水凝結而成,卻比水更冷。木材很直,合於墨線的標準,把它水浸火薰輮成車輪,它的曲度就合乎圓規的標準,就算再晒乾,也不會重新挺直,這就是「輮」使它變成這樣的!所以木材接受墨線的矯正就變直,刀劍放在磨刀石上磨過就銳利;君子廣博地學習,每天多次去反省自己,智慧就會清明,做事不會出錯,沒有過失。所以不爬上高山頂上,不知道天有多高;不走到深溪邊緣,不知道地有多厚;沒聽過聖王留下的言論,不知道學問有多廣博!南方的邗、越和東夷、北貉的娃娃生下來哭聲相同,長大了風俗卻不相同,這是教育使他們這樣的! 

 我曾經整天空想,還比不上片刻的學習有益!我曾提起腳跟向前遠看,比不上登高看得廣遠!站在高處招手,手骨並沒有加長,可是很遠的人都看得見;順著風勢喊叫,聲音並沒有加快,可是很遠的人都聽得清楚。乘車馬的,並不是特別會走路,而能到達千里遠的地方;坐船的,並不是特別會游泳,卻能橫渡長江大河。君子天性和別人沒有不同,只是特別會運用工具罷了。 

  南方有種鳥,叫做「蒙鳩」,用羽毛築巢,用頭髮編紮,綁在蘆葦上。大風吹來蘆葦折斷,鳥蛋摔破了小鳥也死了。不是牠的鳥窩造得不好,只因築巢的地方不對,才這麼悽慘!西方有種植物,叫做「射干」,莖長四寸,長在高山上,面臨百丈深淵。並不是它的莖長,只因生長的地方使它看起來高大!蓬草生長在麻桿中間,不用扶它自然長得很直;白沙放在黑泥巴裡,會一齊變黑。蘭槐的根就是芷,如果泡在臭水中,做官的人不肯接近它,平民百姓也不會佩帶它。它的本質不是不香,只是浸泡的臭水使它發臭!所以君子住家一定要選擇所在,交遊一定要接近賢士,為的是防止壞事誘惑而接近中道!



 事物的產生,一定有它的根源;榮辱的降臨,一定和人的德性相呼應。肉腐爛就生出蛆,魚乾枯而生出蠹蟲。懶惰驕傲忘記修身,紕漏就會來到。東西太過剛強,就會導致折斷;太過軟弱,就會受到束縛。行為歪斜骯髒,是怨怒聚結的對象。一樣的堆放柴木,火燒向乾燥的地方;一樣的平地,水流向低濕的所在。草木類聚而生,禽獸隨後群聚,萬物都是同類相聚的!所以掛起箭靶,弓箭就射過來了,林木茂盛,斧頭就跟過來了,樹木長成蔭涼,鳥群就飛過來休息,有酸臭腐壞的地方,蚋蟲就來成群聚生了。所以說話有時會招來災禍,行為有時會招來恥辱。君子要謹慎他的所學!

 累積土石成高山,風雨就產生;累積水流成深淵,蛟龍就滋長;積聚善行成為美德,自然達到心智澄明的境界,聖人的修養也就具備了。所以不一步步累積,就無法走到千里之遠;不積聚小水流,就無法成為江海。千里馬一跳,無法超過十步;劣馬走上十天也能達千里,成功在於不停的走走走。只雕刻一下就丟開,朽木不會折斷:不停的雕刻,金石也可以雕鏤成型。蚯蚓沒有銳利的爪牙,沒有堅強的筋骨,能夠向上鑽食土壤,向下喝飲泉水,這是因為心思專一的緣故!螃蟹有六隻腳,兩隻螯,但是除了蛇鱔的洞穴,沒有寄住的地方,這是因為心思浮躁!沒有專默的心志,就沒有明顯的智慧;沒有精誠的行事,就沒有顯著的成果。在交叉路口徘徊的人永遠不會到達目的地,同時事奉兩個政黨的人不會被包容。眼睛不能同時看兩種景物都看得清楚,耳朵不能同時聽兩種聲音都聽得仔細。飛蛇沒有腳卻會飛,鼯鼠空有五種技能卻因不能專一而沒半步。詩經上說:「桑樹上的布穀鳥,很專一的餵養七隻小鳥。仁人君子,行事也要專一,行事專一,用心就堅固如同繩結。」所以君子為學要專一!

從前瓠巴彈瑟時,水中的魚都浮出來聆聽;伯牙彈琴時,正在吃草的馬也都抬起頭來。所以聲音無論多小,沒有聽不到的;行為無論多隱密,沒有不曝光的。山中有了玉石,草木都明顯潤澤;水中生了珍珠,河岸就不會乾涸;行善只怕不能持久,如果能持久,積德哪有不被人知道的? 

做學問要從哪裡開始?到哪裡結束?可以說:方法從讀經書開始,到讀禮書結束;目標從做士人開始,到成為聖人為止。真誠力行久了就能深入研究,有心得,學習一直要到死翹翹才停止!所以求學的方法有結束的時候,至於求學的目標,那就片刻都不可放棄!能如此為學,就是人;不能如此為學,就淪為禽獸了。

  君子為學的歷程,是先聆聽師長的教益,再把道理熟記於心;經由四肢的行動,將道理表現在動靜語默之間。無論是高雅的言談或是行動表現,都足以成為典範! 而小人之學卻是從耳朵進去,立即從嘴巴說出來;口耳之間只有四寸的距離,那能夠美化我們七尺的昂然身軀呢? 古來的學者為自己求學,而現在的學者常學給別人看;古人的學習目的是修身養性,現代的士人卻常把學習看成饋贈營利的工具! 因此,身為師長,不等學生發問就告訴答案,是操之過急;問一件事卻告訴兩件事,叫做繁瑣;急躁是不對的,瑣碎也是不對的,君子應該把握「如響應聲」的互動原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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