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4月11日 星期三

指喻 方孝孺 ( 明清 )

指喻 方孝孺 ( 明清 )

浦陽鄭君仲辨,其容闐然,其色渥然,其氣充然,未嘗有疾也。他日,左手之拇有疹焉,隆起而粟,君疑之以示人。人大笑,以為不足患。既三日,聚而如錢,憂之滋甚,又以示人。笑者如初。又三日,拇之大盈握,近拇之指,皆為之痛,若剟刺狀,肢體心膂無不病者。懼而謀諸醫。醫視之,驚曰:「此疾之奇者,雖病在指,其實一身病也,不速治,且能傷生。然始發之時,終日可愈;三日,越旬可愈;今疾已成,非三月不能瘳。終日而愈,艾可治也;越旬而愈,藥可治也;至於既成,甚將延乎肝膈,否亦將為一臂之憂。非有以禦其內,其勢不止;非有以治其外,疾未易為也。」君從其言,口服湯劑,而傅以善藥。果至二月而後瘳,三月而神色始復。

余因是思之:天下之事,常發於至微,而終為大患;始以為不足治,而終至於不可為。當其易也,惜旦夕之力,忽之而不顧;及既成也,積歲月,疲思慮,而僅克之,如此指者多矣。蓋眾人之所可知者,眾人之所能治也,其勢雖危,而未足深畏;惟萌於不必憂之地,而寓於不可見之初,眾人笑而忽之者,此則君子之所深畏也。

昔之天下,有如君之盛壯無疾者乎?愛天下者,有如君之愛身者乎?而可以為天下患者,豈特瘡痏之於指乎?君未嘗敢忽之;特以不早謀於醫,而幾至於甚病。況乎視之以至疏之勢,重之以疲敝之餘,吏之戕摩剝削以速其疾者亦甚矣;幸其未發,以為無虞而不知畏,此真可謂智也與哉!
 
余賤,不敢謀國,而君慮周行果,非久於布衣者也。傳不云乎:「三折肱而成良醫。」君誠有位於時,則宜以拇病為戒!




語譯

浦陽鄭仲辨先生,他的體格強壯,他的臉色光潤,他的精神飽滿,不曾生過疾病。有一天,左手拇指生了個疹子,隆起像顆粟粒,他感到疑慮,就拿給別人看。人們看了大笑,認為不值得憂慮。三天以後,很快地腫到像錢幣一樣大,人們又像上次一樣地大笑。又過了三天,拇指腫到足可握滿一手,靠近拇指的其他指頭,都因此而疼痛,像被針刺一樣,四肢軀體、心臟脊骨沒有不疼痛的。鄭君害怕而請求醫生診治。醫生看了,驚訝地說:「這是一種奇特的疾病,雖然發病在拇指上,其實全身都有病,不趕快治療,將會傷害生命。但剛發病的時候,一天就能治好了;過了三天,十幾天可以治好;現在疾病已經形成,沒有三個月已經不能痊癒了。一天能痊癒的,可以用艾草來治療;十幾天能痊癒的,可以用藥物來治療;到了疾病已經形成,甚至將蔓延到肝臟與膈膜,否則也將有一臂殘廢的憂慮。如果不從體內遏阻它,病勢的蔓延就不會停止;不從體外治療它,疾病就不容易治好。」鄭君依照醫生的指示,每天服用湯藥,並用良藥來塗抹。果然到兩個月後才痊癒了,三個月後才恢復精神氣色。

我因此想到:天下的事情,常從極微小的地方發生,後來卻形成了大禍患;起初認為不值得處理,最後卻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。在它容易治理的時候,吝惜花費少許時間的精力,疏忽而不予理會;等到禍患形成之後,耗用很多的時間,絞盡所有的腦汁,卻只能勉強克服它,像這指病的情形太多了!大體說來,一般人所能瞭解的事,一般人就能治理它,雖然情況危急,卻不值得過分畏懼;只有發生在不必憂慮的地方,而隱藏在看不到的徵兆中,被一般人輕笑疏忽的事情,這才是君子深深畏懼的。 

從前國家的情勢,有像鄭君一樣強壯而沒有病痛嗎?愛護國家的人,有像鄭君一樣愛護他的身體嗎?可是足以成為國家禍患的事情,那裡只像長在指頭上的瘡痏呢?鄭君從來不敢忽略指病;只因不能及早請求醫生診治,而幾乎釀成了重病。何況用非常疏忽的態度來面對天下問題,再加上國力困乏之後,官吏的迫害侵奪而加速問題的惡化,已經十分嚴重了!僥倖還沒釀成禍患,就認為不必憂慮而不知道害怕,這真可說是明智嗎? 

我的身分微賤,不敢謀議國事,可是鄭君考慮周密行動果決,不是長久處於平民之中的人。左傳不是說過:「多次折斷手臂而能自己治療的人,就能成為良醫。」鄭君如果能夠有朝在位執政,就該用拇指的病做為警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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